父親過世後,去辦理除戶謄本,
這才確認你們在人間的足跡,
一生一死,一前一後,有些巧合。
令人感傷。
媽媽偶爾提起你們,
總是稱「你那冇緣的」,
沒有名字、沒有長幼,
低低哀婉的聲調,
我真不想聽,卻又必須承接。
直到孩子出生,
我很想讓他們好好認識未曾謀面、
也永無機會認識的大小舅舅。
因為「據說人會死兩次,第一次是肉體死亡的時候、
第二次是被所有人遺忘的時候。」
我不願意你們再死一次。
那不公平。
但凡人一般的經歷,
求學、戀愛、成家、謀事,
你們都不曾有過,
那第一次可算是有好好活著嗎?
除了那爸爸媽媽掉了很多眼淚,
難道那就是你們來到地球短短十數年的意義嗎?
你剛走時,某一週末晚
爸爸某位信仰一貫道的朋友,
帶了許多道親來安慰開導我。
出於善意,也希望引我入佛門。
可惜我太冥頑不靈,
舌戰在場大人們,
只求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答案,
我就信。
如今我已經比「小時候」活了更久,
仍舊並沒有悟透參懂這道理。
我總覺得媽媽太傷心,
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們曾經地存在,
也迴避著令人難堪的八卦式的關心,
於是你們成了「不可說」的存在。
連帶著,
我的同學、同事,
幾乎無人知曉。
除了我極少數主動跟人提的,
于甄是之一。
當下她只說:難怪妳看起來不像獨生女。
獨生女又該是怎樣?
我沒有像平常那樣追根究柢喜歡盤問了,
是的,你懂,
某些獨立、堅強、果決,
是因為不得不。
我是喪禮中那個必須封棺撿骨捧斗護靈的唯一人選,
我是喪禮後那個必須成就義務榮耀責任的唯一人選
成長過程中,再叛逆,我都知道我不能變壞,
就算爸爸不太信。
他深信我有當太妹的潛質。
其實我在日記裡跟自己發過誓的,
因為爸媽承受不起唯一正常孩子長歪。
我必須優秀,
但是再優秀,也無法安慰爸爸媽媽心中的痛。
這點我真的沒辦法做到。
因為我無法取代你們在爸媽心中的地位。
即使剛開始我也想過:
為什麼不是我呢?
會不會下一個就輪到我?
現在我知道,
活著的人誰不是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,
只是有人撇開頭,不曾直視;
而我卻已凝望三十多年。
想來我卻不曾怨恨或忌妒你們或許分走了爸媽多數的心力,
我只為你們同情、疑惑、傷感。
想像有手足的家庭會是如何?
拌嘴、爭搶,不存在我的童年回憶中,
即使你們還在的時候,
我們也玩不到一塊。
學校和書包是我的避風港,
我以為我可以在那裏找到解答。
可惜身為假性獨生女的笨拙,
往往在接下來每一段新的人際關係中,
顯得的癡愚憨慢。
即使在愛情初萌彼時,
我甚至更渴望的是男性同胞能賜予我兄弟般情誼。
我想不說或許是對的,
因為我也不知如何反過來安慰那些過於震驚、
或僅是出於好奇的人。
不會和男生相處,
也不會和女生相處,
就只能長成一個疏離的人。
即使內心有再多熱情。
為什麼我配得上擁有呢?
如果我還有一絲絲會照顧他人、追求公義的良善脾性,
或許要感謝你,
你們讓我要長成一個不依賴、不驕縱的獨生女。
「有人願意一直記住你,你就不會真正死去。」
你們一直活在我的心裡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